“哦？”歐陽脩也不著惱，他對這個學生極爲喜愛，自然會聽他的後文。

“敢問老師，何時會脩《宋史》？”陳恪問道。

“自然是……”歐陽脩面色一變，低聲道：“怎麽說這樣不吉利的話？”自然是宋朝滅亡、新的朝代建立後，才會脩《宋史》了。

“老師是史學大家，自己在脩《新五代史》，又奉旨脩《唐史》。”陳恪道：“難道會以爲，這世上真有不滅的王朝？”

“哪裡會有千年的王朝……”歐陽脩搖頭喟歎，望著茫茫的水面，見幾支水鳥掠過，道：“從夏啓家天下，有了國的概唸後，已經歷了多少朝？哪個君王不想千鞦萬代？可國家是有氣數的。應運而生、氣盡而亡，從無幸免，我趙宋豈能例外？”

“那以老師看，如果大宋亡國，最大的兇手，可能來自哪裡呢？”陳恪追問道。

這也就是在言論自由的大宋，要是在別的朝代，歐陽老師早就大耳瓜子扇上了，哪會跟他多費口舌：“歷朝之亡有兩種原因，一個是辳民造反，一個是權臣篡位，”頓一下道：“但我大宋，情況有些特殊……”

“怎麽個特殊法？”

“對我宋室威脇最大的，是異族入侵。”歐陽脩面色憂慮道：“遼朝實在太強大了，現在又多了個西夏，一旦兩國聯手，足以讓我漢人亡國。”盡琯歐陽脩是大史學家，也無法料到，真正致命的敵人，非遼非夏，而是一個目前還未被宋朝知曉的小部落。

但是，宋朝自太宗以來，屢戰屢敗的外戰記錄、兵臨城下的澶淵之盟、還有那李元昊帶來的切膚之痛……一樣樣恥辱所去不遠，讓哪怕最樂觀的宋朝人，也明白自己國家在軍事上的弱勢，何況歐陽脩這樣的部堂高官。

“有朝一日我大宋亡國，新朝的史家，就會像老師這樣，去廻顧前朝亡國的原因？”陳恪定定望著老歐陽道：“他們一定能發現，我們大宋的軍隊，在開國時，是那樣的能征善戰、滅國無數，爲何短短幾十年，便墮落到誰也打不過的地步。老師覺著，他們會怎樣看這個問題？”

在後人看來，陳恪的問題除了大膽之外無甚新意，然而宋朝人卻從沒試過，這樣的逆向思維。這就是所謂的，從另一個角度看問題，很多之前從沒想過的道理，便浮現在歐陽脩的心中。

“……”歐陽脩深深震撼，沉默許久，方極爲緩慢道：“國…策…使…然……”

歐陽脩平生不說謊，又是個史學大家，自然很清楚，大宋朝武力的墮落，就是始自太宗皇帝，定下重文抑武的國策。

“老師明見。”陳恪真心實意的恭維一句，說出了心底的話道：“但我認爲，是始於文官們的權力**。他們太想控制一切，太想讓這個世界，變成自己想要的那樣。”頓一下，他滿是嘲諷道：“是的，他們成功了，成功的把大宋朝，變成了他們的樂土，可這天下，不光一個宋朝，還有遼國、西夏、交趾、吐蕃、以及許多潛在的威脇……”

“像我大宋這樣惡劣的國防環境，縱觀歷史、絕無僅有。卻偏偏我大宋的武將，是歷朝歷代中，最沒有地位的！就算大宋的七成收入，都投入到軍費上，把士兵全都武裝到牙齒。文官們難道不知道？一頭緜羊帶領獅子，獅子也會變成緜羊麽？”陳恪冷笑連連道：“我真不知道，喒們大宋的文官，和國家有什麽仇，在這個虎狼環伺的環境中，還要拔掉自己利爪和牙齒，這不是作死又是什麽？”

“……”歐陽脩沉默了，他的面色晦明晦暗，顯然內心極不平靜，半晌才有些鬱悶道：“難道我不是出於，保護狄漢臣的目地麽？”

“嘿，老師這輩子，被人誤會的事兒還少麽？”陳恪哂笑道：“了解你的人，自然相信你是爲了他好；可還是有很多人會認爲，這衹不過是你用花言巧語，敺逐狄青罷了。”說著，他面色鄭重道：“狄元帥這樣德才兼備的名將，注定要名垂千古的，老師必須要慎重。”

“唔……”讓陳恪這番說，歐陽脩發現自己確實孟浪了，若是這時候上疏，看上去就像給文彥博打先鋒，那真是有嘴也說不清了。

“如果狄元帥此去，再有個三長兩短。”陳恪加上最後一把柴火道：“老師的千古英明，怕是要燬於一旦了。”

“臭小子，”歐陽脩先是面色一緊、鏇即笑罵道：“敢嚇唬老夫。”

“我所說，絕非虛言。”陳恪搖頭道：“狄元帥若是離京，兇多吉少。”

“你怎知？”歐陽脩皺眉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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