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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(1 / 2)





  民国初年北京禁过一阵烟,很快袁世凯开始收鸦片税,从此死灰复燃。此后历届北洋政府对鸦片都表面上反对,私下里纵容,个别如曹锟等人,还要搞官卖军卖。所以这些年来,别看民间的禁烟呼声一直很高,官面儿上也一个又一个禁令地颁布,但实际情况却愈演愈烈。日本人如今要横插一杠,这是打算趁张作霖溃退革命军未及北上的政府力量真空期,趁机攻占整个华北的鸦片市场,所图非小啊。

  没抓到古董,却引出了大烟。这个意外之得让刘一鸣哭笑不得。他扶了扶眼镜,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。

  “嘘!”药来忽然把刘一鸣的脑袋按下去。那个货栈的门忽然开了,从里面走出一队人。刘一鸣一眼就看见那个高个子身在其中,但药来一声低声的“哎哟”声,让他把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。

  那是一个中年人,面如鹞鹰,正是药慎行——难怪药来差点喊出声音来。

  五脉的下一任族长,居然背地里在存鸦片的仓库跟日本人见面,这个惊人的发现让这两个年轻人一时间都僵在原地,动弹不得,越来越看不懂这局面。

  远处的人浑然不觉被窥视,两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,然后握手告别。药慎行没叫黄包车,而是谨慎地步行离开,很快就消失了。药来低声道:“我觉得我爹跟鸦片的事应该没关系,只是借这个地方谈别的事。”他看刘一鸣眼神狐疑,赶紧解释说,“我爹一向最讨厌鸦片,身体对那玩意儿过敏,得病的时候医生都不敢用。”

  药来在絮絮叨叨,刘一鸣脸色却阴沉下来。如果不是为了毒品,那只能是为了古董之事。许一城一直认为东陵失窃和日本的考察团有密切联系,只是没有实质证据,这次算是间接证实。

  可药慎行在这里是扮演的什么角色?

  刘一鸣看了一眼药来,把这些揣测藏在肚子里。父子连心,他现在可不知道药来会怎么想。

  这时药来大喊一声:“不好!”刘一鸣抬眼去看,发现那个高个儿朝着土地庙径直冲过来,速度奇快,来势汹汹,明摆着就是冲他们来的。刘一鸣一惊,一定是刚才他们俩被药慎行的突然出现吓住了,不留神露出了破绽。

  那个日本人的眼神非常可怕,跟鹰鹞子似的,瞪一眼比蛰一下都疼。他跑得非常快,刚发现他们俩,三步两步就扑过来了。刘一鸣刚来得及反应把药来推开,药来若不是平时习惯躲他爹的竹板,油滑得像泥鳅一样,只怕也会被抓进去。他跳进小河沟,侥幸逃走,刘一鸣却被日本人带了回去。

  药来不敢回五脉,生怕被他爹发现,也找不到人商量,只好守在西直门城外,等着许一城他们回来。

  听药来讲完遭遇以后,所有人都傻了。药慎行这个人平时权欲心重了点,可做事严谨,恪守家规,许一城万万没想到,他居然会去南城货栈跟日本人碰面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
  付贵率先打破沉默:“事不宜迟,我们先去救人,再说其他的。”其他人对这一点没有异议。

  于是马车即刻调头,在药来的指引下,朝着南城外的货栈飞奔而去。中途付贵还碰见几个相熟的长警,他告诉这些长警有个查货的机会——警察说查货,那就是敲竹杠,是个肥差,于是那几个警察兴高采烈,跟了过来。

  付贵问警察怎么北京城突然变得这么乱,警察告诉他,原来今天下午一股浓烟从总统府飘起来,缭绕了大半个府右街,半个北京都看得见。都说张大总统准备跑回关外了,所以要把机密文件什么的烧掉。甭管是不是真的,老百姓真信了,都开始收拾东西往城外跑。吴郁文自己也不知跑哪去了,京师警察厅陷入瘫痪,更别说维持治安了。

  总之一句话,北京城现在是彻底乱套了,他们回来得可真是时候。

  这一行人来到货栈,正赶上晨曦初亮。货栈里头隐隐还亮着灯,门口还加派了两个人站岗,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。看来对方也已经存了戒备之心。

  “咱们怎么办?直接冲进去?”许一城问。他对古玩考古熟稔无比,但对这些事情就完全无知。付贵没搭理他,直接看向药来:“你说你看见他们运烟土出去了?”药来一拍胸脯:“绝对没错,运的是‘一颗金丹’,那可是上好货色。”

  付贵点点头,回头对警察们说:“你们听见了?这里私藏烟土,可得好好查一查。”警察们发出一阵兴奋的议论声,摩拳擦掌。

  烟土这东西,虽说广为流通,但明面儿上却属于违禁品。历届政府暗地里纵容,但从来不敢公开宣布鸦片合法。所以警察最喜欢查禁这类东西,师出有名,油水丰厚。付贵心细如发,早看见货栈前的日本字,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,这些长警胆小如鼠,不会去招惹日本人。打着查禁鸦片的名义,厚利当头,就能让他们鼓起勇气了。

  付贵叫上四名警察,径直走了过去。到了货栈门口,那两个守门的喝令站住,付贵把自己证件一亮,冷冷道:“京师警察厅,现在怀疑你们这里私藏大烟。”守门的面面相觑,有点不知所措。其中一人说我们这是芹泽株式会社的产业,不归中国管。付贵脸色一沉:“放屁,这里又不是租界。只要是在北京城,就是我们警察厅的地盘!”他一挥手,四个警察如狼似虎,把这两个守门的枪给下了,直接按倒在地。付贵双手一动,两个人的下巴和手腕都给卸了。不伤人命,但战斗力是彻底废掉了。

  这个手段,让黄克武脸色一颤。如果换了是他,最多是找绳子捆住拿毛巾塞嘴,可没付贵这么狠辣。

  付贵打开货栈大门,让藏在附近的许、黄、药等人过来,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,喝令搜查!那几个警察兴奋不已,一个个抄起警棍,吆喝着奔向货仓和值班室。不一会儿工夫,他们撵出七八个人,大部分是中国人,还有两个日本人。这些人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,嘴里嘟嘟囔囔,对突如其来的搜查大为不满。付贵掏出枪,朝天开了一枪,大声喝道:“警察办事,都给我趴下!”那些人立刻趴在地上双手抱头,比兔子都利索。

  这时在黑暗里传来哎哟哎哟几声惨叫,付贵顺着声音望去,看到两个警察从货仓里飞了出去,摔在地上。他眉头一皱,这两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强手,但体重在那儿摆着,现在居然被人直接扔出来,那个对手的力气可不小。又是两个警察冲过去,很快也惨叫着躺倒在地。

  货仓门口出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,药来一指:“就是他!我们就是跟踪他找到这里的,一鸣也是被他抓走的!”许一城对付贵道:“这个人我在大华饭店见过,堺大辅身边的,我怀疑是个军人,要小心。”

  正说着,黄克武已经扑了上去,与那个人战成一团。黄克武是形意拳的高手,起手不留情面,而那个人左支右挡,显得游刃有余。如果有练家子在旁边就能看出来,这个人动作洗练,只是在试探黄克武的拳路,等到十几招过后,他突然抬起右拳,朝前猛然一刺。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,黄克武双臂急忙一封,却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涌来,噗通一声仰面跌倒在地。

  那人晃了晃脑袋,脖子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,凶悍无比。黄克武从地上跳起来,大吼一声,又扑了过去。那人没料到黄克武居然这么快就回过气来,两人又打成一团。

  此时整个货栈大院都被控制住了,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两个身上。许一城不会功夫,只能旁观。他看得出,那人的拳法简单直接,毫无花巧,力量却极大。黄克武虽然身体素质很好,但临敌经验就差很多了,完全处于下风。

  没人注意到,这个时候付贵如鬼魅一般钻到两人身旁的货栈台阶旁,如同一只躲在阴影中的狼,冷冷地盯着那个人。黄克武和日本人又一次硬硬相撞,结果被震退了两步,勉强站住。趁两人分开的一瞬间,付贵猝然出手,手里扬出一把白灰,全钻进那人眼睛里。

  那人猝然遇袭,眼前一黑,然后觉得眼窝生疼无比。他的性子坚忍,经过极短时间的惊慌后,居然生生忍住,疾步后退,谨守门户。黄克武哪肯放过这个机会,弓腿一弹,整个人如炮弹一样冲到他胸前,猛地一撞,把他撞倒在地。

  付贵毫不犹豫,又一次出手。这次他撒的不是白色烟尘,而是一碗水。水恰好浇在那人满是白灰的眼窝里,发出嘶嘶的声音。那人终于发出一声惨叫,双手捂住眼睛,在地上滚动。付贵立刻冲上去,咔吧咔吧两声,把他胳膊关节卸掉,这才站起来。

  黄克武喘着粗气,一脸鼻青脸肿地过来,低头一看,才明白那白色粉末是生石灰。每个货栈的旮旯都会堆放着一点生石灰,在夏天当干燥剂用。刚才付贵估计是随手抓了一把在手里,又抄了一碗守卫解渴的井水,派上了大用场。

  黄克武的心情很复杂,那家伙的战斗力太强,若没这把灰肯定拿不下来,可师傅也教导过,说撒石灰是下三滥的手段,学武之人绝不能用。付贵看出他心思,冷冷道:“我不是习武之人,我是办事的警察。”

  药来这时钻进货仓,把刘一鸣给搀扶出来。刘一鸣鼻青脸肿,精神萎靡不振,所幸没有生命危险。据他说,被抓进货仓以后,那个人审问过自己被谁指使,还拷打了一番,但他一直咬紧牙关没说。

  几个警察在货栈里搜出不少烟土,又喜又惊。喜的是,这些烟土若是充公,好大一笔收入;惊的是,他们现在回过味儿来了,这是日本人的地盘,得罪了外国人,可未必会有好果子吃。付贵对他们说,天塌下来我顶着,他们这才忐忑不安地开始清点存货,救治受伤同伴。

  他们找了一间空货仓,把那人捆好,然后取来干布和菜油替他洗了眼睛。许一城踱到他面前问道:“你是谁?”那人先用日语说了一句,然后用生硬的中文回答:“姊小路永德。”这是一个很有中国风味的名字,不过看他棱角分明的面相,可不像是温文儒雅之士。

  “你是支那风土考察团的人?”

  “我受到了不法侵害,我要求联系日本大使馆。”姊小路永德答非所问,语调机械冰冷。

  “堺大辅去哪里了?”

  “我受到了不法侵害,我要求联系日本大使馆。”

  “陈维礼到底是怎么死的?你们来中国到底有什么企图?”

  “我受到了不法侵害,我要求联系日本大使馆。”

  许一城相信姊小路永德掌握着很多关键情报,可这个混蛋除了报出自己的名字以外,一直只在重复这一句话,有恃无恐。这种真相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的憋闷感,让许一城气不打一处来,心情极度烦躁。

  平安城的挫败让许一城特别郁闷,现在碰到这么一个闷葫芦,更是让他心浮气躁。陈维礼的死、半张神秘信笺、宝剑图影、支那风土考察团、东陵盗掘,每一个谜团都彼此关联,可偏偏一个都没解开,就像是一个九连环,怎么解都解不开。

  这时付贵把手按在许一城肩膀上,淡淡说道:“掌眼,我不行;审问,你不行。”他让黄克武拿来一个铁皮水壶打满水,然后把姊小路永德平躺下来,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纱布。

  其他人都被赶出去了,付贵把白纱布蒙在姊小路永德的脸上,慢慢说:“在我们中国,这叫龙王拜寿。”然后拎起水壶,轻轻一点,让水一滴一滴地流出来。这些水滴先是滴在纱布上,然后慢慢渗透下去,扑到鼻子里。开始时纱布能吸水,还不怎么觉得,等到纱布吸水饱和了,就开始呛鼻子了。受刑的人会有强烈的窒息感,偏偏水又滴得缓慢有致,把这种恐惧感放大到最大,不出一个小时犯人就得精神崩溃。

  京师警察厅别的能耐没有,严刑拷打师承大清,什么阴损手段都有。这个龙王拜寿已经算是比较文明的一种,对付有身份的犯人才用这招,为的是不落下伤痕,万一日后翻案还能留有余地。付贵知道这个日本人身份特殊,打得骂得,但如果真弄死了,可会惹起很大风波。

  不过这家伙还真是硬气,在龙王拜寿之下,居然还一直死硬着不吭声。付贵连倒了三壶水,胳膊都拎酸了,他仍旧不说话。付贵觉得不对劲,掀开纱布,发现这日本人居然昏过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