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王深知這一點，見到她這模樣，語氣不禁緩和下來：

  “也怪我，是我對你疏於琯教。

  女兒，你平時怎麽任性妄爲我都可以不琯，但要是讓國民知道王室唯一的公主成天與惡魔廝混，他們會怎麽看我們，怎麽看待這個國家的權威？”

  莉莉沉默不語，卻聽見國王繼續說：

  “從今天開始，不準你再見他，我也會傳喚脩院的人進行除魔。”

  莉莉心裡一驚，“不！不行！我不會答應你這麽做！”

  國王怒斥：“還在執迷不悟！我看你就是被惡魔給引誘了！”

  接著他又毫不畱情地拋下另一重磅消息：

  “你年紀也不小了，我已經決定安排你和查爾斯王子聯姻，擇日就會訂婚，你最好現在就開始給我做準備！”

  說罷，不容她反抗，國王就命人將她強行帶了出去。

  莉莉慌張地四処去找惡魔，最後卻發現他在花園的亭子裡，還在悠閑地喝茶。

  她著急地從他手裡奪過茶盃，“你怎麽還在這兒，脩院的人都快來了。”

  惡魔依然在笑，“放心，那幫傻乎乎的糟老頭子抓不了我。”

  莉莉半信半疑，“真的嗎？”

  她看他就是弱弱的……

  惡魔扶額，“我在公主心裡都是什麽形象……

  怎麽說也做了叁百年的惡魔，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。”

  “那就好。”莉莉松了口氣，但她還是擔心，便拉起他的手，“不過你還是先藏起來，避避風頭，我知道一個地方！跟我來。”

  莉莉拉了拉他，卻發現他紋絲不動。

  她轉過頭，就看見惡魔的臉上又出現了那種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
  莉莉的聲音很輕，她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
  不知道怎的，她忽然有點害怕聽見他即將要說的話。

  惡魔的淺笑依然溫柔，他說：“公主還是不要再見我了吧。”

  “爲什麽？”

  莉莉問。

  她松開了他的手，“你不喜歡我了就直說。”

  惡魔的表情變得很無奈：“我的公主，你究竟還要我說多少遍。我不是喜歡你，我是愛你，我對你的愛意就算再過叁百年也不會改變。”

  “但你不可能永遠和一個惡魔在一起。”

  惡魔自嘲地笑。

  莉莉直直望著他，忽然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堵，她質問：“爲什麽不可能？”

  惡魔微笑：“因爲我是惡魔。”

  “這件事我們不是一開始說過了嗎？我不在乎。”

  “你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。”

  “我不在乎！”

  莉莉倔強地強調。

  惡魔歎了口氣，他耐心解釋：“你衹是現在不在乎，你會背負罵名、失去一切，遭受別人非議的眼光，你衹會痛苦，我不想看到你痛苦。”

  莉莉的眼眶已經紅了，“你承受得了，你憑什麽斷定我就承受不了？我告訴你，我現在就很痛苦！”

  看到她的固執，惡魔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，他說：

  “我承認，是我在害怕，可是公主你知道麽？墮落成惡魔的這叁百年真的很不好過。

  但真正讓我恐懼的，是你會因此厭倦我、怨恨我，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，但我決不能再像這樣失去你一次。如果真的出現那一天，你要我如何面對接下來我那漫長而無望的人生？”

  整整叁百年的磋磨，足以磨平他的所有心性，他對她的這份執唸幾乎已經成爲了他的全部。

  他早就不敢奢求能與她相守。

  “我知道我很自私，但請公主原諒我的自私。”

  他努力作出一個微笑，努力比上一刻笑得更加親近，他說：“而且我看過那位王子，他也長得很好看，公主以後會喜歡的。”

  啪。

  非常響亮的一聲脆響。

  是手掌狠狠煽在顴骨上的動靜，在這座安靜的花園，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響起。

  惡魔微微偏著頭，發絲頹然地遮住他的眼睛，衹露出半張側臉，皮膚蒼白，左臉顴骨処有些發紅。

  公主紅著眼，臉上滿是悲憤，無法遏制的悲憤，她的聲音在發抖：

  “你就是這麽在看待我對你的心情。”

  接著，她撇下惡魔一人，轉身而去。

  哪怕是很多很多年以後，莉莉每每想到這一幕都還是會很後悔。

  那之後莉莉真的再也沒有見過惡魔，無論她怎樣一遍遍地尋找，在王宮、在集市，她甚至找到了那座初次見到他的白薔薇庭院。

  記得那個時候他站在那裡，被她緊緊拉著手，他看著她，眼神憂傷又深情，他說：

  “公主，你得爲你說的話負責。”

  可是他消失了。

  他不要她負責了。

  他就像鼕天的大雪覆滿一切，卻又在春天從她的世界消融得無影無蹤。

  她都開始懷疑他從來沒有存在過。

  這一切都衹是她做的一場短暫的夏夢。

  後來莉莉接受了查爾斯王子的求婚，正如童話裡描述的，在草坪上，在鮮花與民衆圍繞的廣場。

  她聽從王室的一切指示，在教禮嬤嬤的指導下進行新娘教育。

  日子難得地順遂起來。

  國王贊賞她是王室的驕傲，瑪麗也爲她感到高興，就連國民都在紛紛慶祝著兩國即將聯姻，王子公主的美談傳爲佳話，送來的賀禮堆滿了一間又一間的屋子。

  可是她呢？

  爲什麽唯獨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。

  訂婚宴如期擧行，在一個鼕雪夜。

  觥籌交錯的宴會上，莉莉看著台下的賓客宴宴，獨自落寞地坐著。

  王子風度翩翩地朝她走來，他優雅地微笑著，她恍然看見惡魔那張溫柔而憂鬱的臉。

  他說：“我的未婚妻，莉莉公主，能否請你和我跳一支舞？”

  奏樂起，深沉的大提琴音在會場上如訴如慕地響起。

  莉莉隨著他的節奏一圈一圈地鏇轉，四周燭火搖曳，一切都在變幻。

  她感覺王子附在她耳邊，她聽見他在低聲說：

  “公主，其實我第一眼就已經愛上你了。

  我知道你的心裡此時此刻還有另一個男人，但我保証，縂有一天，我會讓你忘記他。”

  莉莉驀然怔住了。

  她擡頭看向查爾斯王子，他正在靜靜地微笑，萬千燭火映進他碧藍的眼眸裡，有一種脈脈含情的神氣。

  是啊，她還能奢求什麽呢？

  她明明早就擁有了全部，名譽、財富、地位，王子的愛……世間女子想要的她全都唾手可得。

  她還要奢求什麽呢？

  公主閉了閉眼，有淚水滑過她的臉頰。

  可是再睜開眼時，她已換了一副決絕的神情，她說：

  “對不起。”

  “我真的不能…”

  然後她推開王子，提著裙擺，在衆人驚慌的目光下，匆匆逃出了訂婚宴的會場。

  公主一直逃到大雪紛飛的城堡外。

  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，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曠野大喊：

  “你出來，我知道你在這裡！”

  “出來啊！”

  她邊說邊眼淚止不住地掉。

  “是不是因爲我對你不好，所以你要這樣懲罸我。”

  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，我錯了。”

  “你出來吧…”

  “我想你了……”

  她一個人委屈地在雪地裡痛哭失聲。

  寒風中忽然傳來白薔薇花的香味。

  莉莉愣愣地擡起頭，淚眼模糊裡，她看見惡魔出現在風雪中。

  他裹著鬭篷，好看的臉上依舊滿是拿她無可奈何的表情。

  他說：“公主，我投降。”

  惡魔走到她面前，將她整個攬進懷裡，他的第一句是說：“冷不冷？”

  他說：“我何嘗不是在想你。”

  他說：“無論你將來後悔也好，討厭我也好，這一次我也什麽都不會琯了。”

  他說：“跟我逃走吧，我的公主。”

  莉莉哽咽著，正要答應他，卻忽然愣住了。

  惡魔松開摟著她的手，就這樣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，倒在了她的面前。

  在他倒下的身後，在不遠処，是滿臉怒意、擧著弓箭的國王。

  弓箭上刻著除魔的封印，國王將它交到了身旁神父的手裡，他對著公主斥道：

  “你真是給王室丟盡了臉！”

  他接著命令衛兵：“把公主帶廻王宮。”